钟盛真 | 玩越野摩托车的人有九条命
女孩儿有很多种,有的踏着滑板混迹街头,有的骑着越野摩托车在泥坑里摸爬滚打,还有的顶着”小陀螺“的名号在体制内闯出自己的天地。她们无法被定义,酷或是所谓的不务正业,都只是观看者自我认同的投射。究竟什么才是“正业”,什么才是真的“酷”?关注本周Dazed专题报道,她们会给你答案。
钟盛真,广西人,在南宁禁摩之后成为了一名职业越野摩托赛车手,最好成绩是连续拿了三次全国雪地摩托锦标赛冠军,排位赛成绩比男子选手还要好。明朗、胆子大还不矫情,是我对这个25岁女孩儿最初的印象,来自演员黄觉发起的#你好女生#摄影活动。
钟盛真 / 摄影黄觉
玩摩托车近六年的时间,我问她印象最深的骑车经历是什么,她脑海里似乎闪过许多画面,又都「太日常」,最后定格在第一次飞起来的瞬间。
越野摩托场地赛最重要的技术就是弯道和跳跃,跳跃现在说来「很简单」「只要给油就能飞起来」,刚开始可让她犯了难。那会儿她骑着自己快要散架的小破车,根本不敢飞,相熟的车友问她要不要试试专业的车,减震和动力俱佳,她才算是上了道,「我在遇到小坡的时候就把它当石头去过,一给油我就跳起来了,那个瞬间有点凌空的感觉。后来越来越敢给大的油,就真的飞起来。」
钟盛真参加雪地越野赛
回想起来就像是人生,「当你对小的石头没感觉,就可以面对更大的石头,到一定程度之后再换着速度跳过去,50迈,60迈,70迈,这就是可以飞起来的过程。」
钟盛真初次接触到越野摩托车是在大二,2014年。当时她在玩攀岩,有朋友会用摩托车带装备进山。这架体量庞大的「怪物」对她来说,和高中骑了三年的电动车「小蓝」有着相似的吸引,象征着自由。于是她问,我能试下你们的车吗?得到肯定的答复后跨上车,第一手油给上去,摩托车的动力将她猛地向前推,「感觉自己的魂还在原地,怎么身体往前走得这么快。」
她连说了好几个「刺激」,那种感觉好像和电波震荡着同样的频率。过了「失魂落魄」的几天,她又忍不住跑去问,能不能借你的车再骑一下,朋友却说车已经卖掉了。现在想来都好伤心,就随口问了句,「你卖了多少钱?」朋友说三千五。钟盛真立马打起了精神,用两个月的生活费「分期付款」买下了这台车。
钟盛真 / 摄影黄觉
要说真正学会骑摩托车是从家骑回学校,北流到南宁,300公里,正常算来五小时的路程她足足骑了一天。刚到玉林就开始下暴雨,躲了很久没有要停的意思,干脆直接上路。只会捏前刹的她没想到雨天前轮会打滑,每次停车都会摔倒,好多次都是后面几排车等着,她在前面摔下车,突然又换绿灯,在大家的注目下狼狈地把车扶起来,再往前走。
当时南宁禁摩,整座城市安静得只有汽车驶过溅起雨水,和零星的鸣笛声,她的越野摩托却不合时宜地发出巨大轰鸣。她笑称自己那会儿「超级害怕」,只要看到交警,哪怕是路边闪烁着的「交通银行」四个字,都想转身掉头。
钟盛真 / 摄影黄觉
后来机缘巧合间,钟盛真认识了南宁玩越野摩托车的一群朋友,被他们带着走上存钱买装备、练车,然后参加比赛的职业道路。首场比赛是广西的场地赛,全国高手都在,枪声响起,大家齐齐发车的瞬间就像蔡国强点燃天梯,那种冲动简直让她上了瘾,「我不管,反正我给满油,只要从我身边经过,能听到他的声音,只要我能跟得上他,就会一直跟。哪怕是比我快了两圈,我也要跟他一段。」
她說,「要么不接触,接触我就玩最狠的。」
钟盛真 / 摄影黄觉
正是那场比赛让钟盛真认识到另一个自己,原本学空乘的她在学校总要摆得端庄大气,到赛场上简直要疯掉,根本不会在意自己是谁,男生还是女生,赛场里只有和别的车手较劲,用自己的世界去跟外面的世界碰撞。轮胎障碍过不去,就用身体扛过去,上不了坡就走旁边的小路,哪怕成绩作废,也要参与到后面的比赛。
这种感觉怎么讲,「肾上腺素飙升,整个世界都被头盔保护起来,手脚、身体就像是用大脑控制的游戏机器,径直往前冲。」
钟盛真参加雪地越野摩托挑战赛
她的最好成绩是连续四届雪地越野摩托挑战赛冠军,排位赛算下来比很多男子选手还快。雪地摩托车的骑行方式不同,履带型立于地面比较稳定,车身重,过弯道时要用整个身体把重心压过来,好处是在不会摔倒的情况下可以更轻易地挑战极限,把车压到更低、更偏。
「我就是找到了这个点,比谁都敢给油。」
刚开始玩摩托车的时候,周围的亲友都在劝说「太危险」,或者「这项运动不适合女孩子」,还有朋友使用了在她看来的激将法:你让她玩,反正也玩不了多久。没想到这一坚持就是六年,过程中受伤就像是家常便饭,肋骨、脚踝这些关节都断过,下雨或是走路多了膝盖会痛。
前段时间她在家里穿短裤,妈妈看到腿上的伤疤很是触目惊心,叨叨着可怎么办才好,「他们(父母)不会用批判的目光来看摩托车,只是觉得危险。」
钟盛真参加雪地越野摩托挑战赛
钟盛真受过最严重的伤是在的比赛,试车的时候跳双峰,没跳过去撞到落坡面的坡顶,摔下来时车直接砸到脚面,疼得眼冒金星,但还是坚持参加完第二天的比赛。时间久了才察觉到不对劲,拍过CT发现是骨折,脚掌断了两根。她说自己现在超能忍疼,「只要骨头没有错位,就还是正常使用我的身体。」
我没忍住,问「不害怕吗?」
她摇头,「我离死亡咫尺的经历很多,好多次都是差点就死掉了。」
钟盛真在比赛场地
有回是和车友们从广西骑到南宁,下暴雨,她在四马路上过弯的时候想超前面那台车,加速飞过去。结果突然滑了一下,弯道处的深沟笼罩在水雾中并不起眼,她来不及反应,立起车就往沟里冲,车撞到岩壁,坐垫直接反弹到路中间,整个人摔进沟里面,昏迷了好一会儿。后面超过来的车友没看到,往前走了很远才找回来。
最惊险的是她原本没有带装备,因为下雨,朋友就把自己的头盔递过来。现在想起来都后怕,「那个头盔已经撞得四分五裂,如果没有它的话,我可能就没命了。」
钟盛真在比赛场地
尽管她嘴上满不在乎地说着「自己没想着活过二十岁」,本来的性格就是比较极端,要玩就玩儿到尽兴,现在也学了乖,不会没有装备就骑车,也不会在雨天或是公共场合放肆地开飙,「死亡本身没有那么可怕,但如果是像我那种为了骑快点超车,就真的是挨千刀。」她说,「因为没有必要。」
那什么是有必要呢?钟盛真近距离接触到同伴的死亡是在去年,从小就练车的国家队队员,成绩好,人也很腼腆,刚满18岁。早上两个人还在聊天,下午他去练车的时候挑战新障碍,跳太高,落地时没做出动作就摔到脊柱,抢救无效去世。她停顿了一下说,「其实我觉得他还蛮幸福的。」
钟盛真在藏区
「为什么?」
「因为这是他用生命在完成的爱好。那个坡其实是超出他的能力范围的,他在超越自己的极限,有这样的时刻非常圆满,伤心只会留给身后的人。甚至我会觉得他的生命就应该是这样去完结的,无论在人生的哪个阶段。」
接着她问我有没有看过《极限攀岩》这个系列的纪录片,「我觉得极限运动员都是这样的,如果把自己的生命看在体验之上的话,他们不会再做这些事情。」
接受采访这段时间,钟盛真在平台送外卖,排班是下午六点到凌晨两点。起初以为她在开玩笑,没想到做得比谁都认真,系统大厅里大家嫌远或是来不及送的订单,她都抢着接。原因是受疫情影响,比赛取消了大半,再加上得知很多外卖员怕危险提出离职,她觉得是时候来点儿侠客精神,「我车骑得这么好,不送外卖可惜了。」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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专题编辑: C.